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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蘇軾文集》卷十七〈潮州韓文公廟碑〉
匹夫而為旦世師,一言而為天下法。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,關(guān)盛衰之運。其生也有自來,其逝也有所為。故申呂自岳降,傅說為列星,古今所傳,不可誣也。孟子曰:「吾善養(yǎng)吾浩然之氣。是氣也,寓于尋常之中,而塞乎天地之間。」卒然遇之,則王公失其貴,晉、楚失其富,良、平失其智,賁、育失其勇,儀、秦失其辯,是孰使之然哉?其必有不依形而立,不恃力而行,不待生而存,不隨死而亡者矣。故在天為星辰,在地為河岳。幽則為鬼神,而明則復(fù)為人。此理之常,無足怪者。自東漢以來,道喪文弊,異端并起,歷唐貞觀、開元之盛,輔以房、杜、姚、宋而不能救。獨韓文公起布衣,談笑而麾之,天下靡然從公,復(fù)歸于正,蓋三百年于此矣。文起八代之衰,而道濟天下之溺,忠犯人主之怒,勇奪三軍之帥。豈非參天地,關(guān)盛衰,浩然而獨存者乎!蓋嘗論天人之辨,以謂人無所不至,惟天不容偽。智可以欺王公,不可以欺豚魚。力可以得天下,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。故公之精誠,能開衡山之云,而不能回憲宗之惑。能馴鱷魚之暴,而不能弭皇甫镈、李逢吉之謗。能信于南海之民,廟食百世,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。蓋公之所能者,天也。所不能者,人也。始,潮人未知學(xué),公命進士趙德為之師。自是潮之士,皆篤于文行,延及齊民,至于今,號稱易治。信乎孔子之言:「君子學(xué)道則愛人,小人學(xué)道則易使也?!钩比酥鹿?,飲食必祭,水旱疾疫,凡有求必禱焉。而廟在刺史公堂之后,民以出入為艱。前守欲請諸朝作新廟,不果。元祐五年,朝散郎王君滌來守是邦,凡所以養(yǎng)士治民者,一以公為師。民既悅服,則出令曰:「愿新公廟者聽?!姑駳g趨之。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,期年而廟成。或曰:「公去國萬里,而謫于潮,不能一步而歸,沒而有知,其不眷戀于潮,審矣?!馆Y曰:「不然。公之神在天下者,如水之在地中,無所往而不在也。而潮人獨信之深,思之至,焄蒿悽愴,若或見之。譬如鑿井得泉,而曰水專在是,豈理也哉!」元豐七年,詔封公昌黎伯,故榜曰昌黎伯韓文公之廟。潮人請書其事于石,因作詩以遺之,使歌以祀公。其詞曰:公昔騎龍白云鄉(xiāng),手抉云漢分天章,天孫為織云錦裳。飄然乘風(fēng)來帝旁,下與濁世掃秕糠,西游咸池略扶桑。草木衣被昭回光,追逐李、杜參翱翔,汗流籍,湜走且僵。滅沒倒景不可望,作書詆佛譏君王,要觀南海窺衡湘。歷舜九疑吊英皇,祝融先驅(qū)海若藏,約束蛟鱷如驅(qū)羊。鈞天無人帝悲傷,謳吟下招遺巫陽,犦牲雞卜羞我觴。于粲荔丹與蕉黃,公不少留我涕滂,翩然被發(fā)下大荒。